1980年3月,北京刚刚褪去冬日的肃杀,实验室的暖气却依旧呼呼作响。对刚经历拨乱反正的科研圈来说,“时间就是成果”几乎成了口头禅。就在这个节点,著名数学家陈景润因为连续熬夜审核演算稿,胃出血被送进协和医院。
彼时的陈景润已凭“1+2”定理在国内外名声大振,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,这位天才对外界的喧嚣始终保持距离。他的世界里只有素描簿一般的演算纸,整齐的约定符号,以及对“哥德巴赫猜想”近乎偏执的眺望。连同事都笑言:“陈先生的婚事,比证明猜想还难。”
就在病房走廊的尽头,一位身着军医制服的女医生开始引起旁人注意。她叫由昆,来自武汉,总医院选派到北京进修。30岁的她学历光鲜、履历清晰,却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毫不在意,凡是劝她相亲的人都被礼貌回绝。因为一次换药,她和陈景润有了第一句交谈。“麻烦轻一点,这只手还有推导用的。”陈景润低声提醒,语气淡,却让由昆记了很久。
快节奏的住院生活短暂却密集。由昆发现,陈景润记录推导的笔记摞成厚厚一摞,竟和病历差不多高。为了少占他时间,她常在凌晨查房后偷偷留下一杯温水、一张便签,上面简单写着“休息”。这种近乎无声的关怀,渐渐拉近了两颗同样倔强却内敛的心。
5月,陈景润出院。回到科学院宿舍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,而是整理住院期间腾在草稿纸上的灵感。忙完,他拿起钢笔给由昆写信:“来北京,咱们把婚事定了。”一向冷静的由昆读完信,竟在宿舍镜子前试着画淡妆——这在军医圈里是罕见的浪漫细节。
6月初,她请了探亲兼结婚假赶到北京,却迎来戏剧性的一幕。陈景润推开门只说了七个字:“咱们先不结婚。”理由看似简单:数学不能停,感情可以等。他的语气平淡,却像瓷杯冷不丁落地,极脆也极响。
由昆没有哭闹,她只是站在空荡的六平方米陋室中央,望着脚边叠得满满当当的手稿。思考持续了几分钟。没有埋怨、也没有质问——她甚至替陈景润把地上的草稿收好,用长尾夹夹整齐。随后一句轻声回应划破沉默:“行,婚后我绝不拖累你。”
消息在研究所不胫而走,引发两种反应:年轻科研人员调侃“老陈胆子真大”,而老一辈学者则担忧他错失良缘。几天后,研究所党委书记登门做工作,劝说内容不外乎身体、情感、未来。然而陈景润依旧摇头,“哥德巴赫”三个字成了挡箭牌。
值得一提的是,这起“悔婚”很快传到中南海。中央领导批注:“陈景润个人问题应妥善处理。”7月上旬,一通长途电话直接拨到他办公室。“小陈啊,个人幸福同样关系事业,别太钻牛角尖。”电话那头语气诚恳,没有批评,却有分量。陈景润握着话筒,一时无言。
与此同时,由昆的假期已满。武汉总医院了解情况后罕见地批给她加假一个月,理由简单:科教兴国,先让人才安心。她白天去北医旁听外科课程,晚上提着保温桶往返研究所。煲汤、洗衣、整理屋子,周而复始;与之对应,陈景润的推导速度也明显提升。偶尔抬头,他会看到那个瘦高的身影端着饭盒站在门口,不说话,只微笑。
几股力量——恋人的坚守、同僚的劝导、组织的关心——慢慢瓦解了陈景润那堵由严谨逻辑砌成的高墙。8月25日清晨,他破天荒主动敲响由昆宿舍的门。“我们去民政局。”短短一句,像公式里最后一行得出 Q.E.D.,不再可辩。
当天下午,两人领到了红底金字的结婚证。证件照里,陈景润西装笔挺却略显拘谨,由昆嘴角带笑,眼睛泛光。研究所传达室的小黑板写着:热烈祝贺陈景润同志新婚!全楼鼓掌——这在冷静的数学大楼里并不多见。
婚后情况有目共睹。陈景润依旧住六平方米陋室,桌上多了一个搪瓷杯,杯把上挂着由昆用毛线缠的把套;书架间放一张二人合影,旁边是满满当当的草稿。由昆说到做到,工作日仍在医院挂号接诊,夜里回研究所给丈夫熬粥。科研效率反而比过去更高——1983年前后,陈景润陆续发表《筛法研究》系列论文,被国外同行称为“东方的持续炮声”。
有人羡慕,也有人疑惑:婚姻与科研会不会彼此拖累?事实给出答案。当时中国科学界正奋力追赶世界前沿,国家层面要求“把落下的课补回来”。高强度工作如果缺乏情感支撑,大多虎头蛇尾。陈景润的案例恰恰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:稳定的家庭能成为学术长跑的能量站。
遗憾的是,长年透支让这位天才身体愈发虚弱。1996年,他因病离世,终未能完全攻克歌德巴赫猜想。但在生前最后一次公开访谈中,他被问及“最正确的选择是什么”。他沉思片刻,只说了四个字:“娶了她。”那一年,由昆仍在手术台边,听到录音后默默把口罩戴紧,没有任何评论。
如今,研究所仍保留那张旧书桌,桌角的结婚照色彩已淡。对于后来者,它不只是一个爱情故事,而是科研生态里人情味的实物证据:在最冷的纯数学世界里,同样能开出一朵并不耽误计算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