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旗迎风飘扬:英雄| 第2978期
英 雄
作者:红旗迎风飘扬
直到广场上的广播声与小号声齐鸣,别连斯科也实在不能放开怀中静静拥抱的妻子。他不想走,卡捷琳娜不放他走。她用力吻别她的新婚丈夫,她要在她终要赶往前线的英雄的脸颊上吻出一朵军花。床还没温热呢,丈夫就要上前线,这是悲怆而光荣的双革命时期,这是属于英雄的战争时代。
别连斯科听到战友们嘲笑:“别连斯科,该走啦。实在不行,就让卡捷琳娜的肚子里现在蹦出一个娃娃吧!"嘿嘿,大家都是熟透了的好小伙,只是也快上前线了。卡捷琳娜就喜欢听他们小伙子开这种没有边界的玩笑,听得心里火辣辣的——两年前的别连斯科不也是这么勾来她的吗?
“安娜,我忘了件大事。”别连斯科一拍脑门。“我为这事准备了很久很久。亲爱的,你等我一下,好吗?别担心,我发誓,不会让你等急,我一定会回来。你在这里等我一下。安娜!”说着,他轻轻推开紧抱住他的妻子,一边回头望向妻子那年轻的通红的脸蛋,一边慢慢小跑进湖南面的民宅楼道,不一会儿就看不到妻子和他活泼的同志们了。
他真兴奋,一是因为,很快,他的妻子就会看到他为她精心准备的惊喜;二是因为,作为男人,身为反抗军的一员,他马上就能为了自己的信仰而奉献,甚至是献出自己的生命。于他而言,这是一种无上英勇的光荣。
楼道里又黑,又安静,但他好像能看到自己和卡捷琳娜的笑脸——流着眼泪,那张惊喜得说不出话的笑脸。楼外广场的嘈杂声在楼道里听得模糊起来,孩童们的哭闹声,战士们的大笑声,仿佛是台极老旧的录音机所发出的欢乐。声音嵌刻在上了年头的墙中,打起闷鼓。洪亮拖沓的广播声再次催促:“把枪擦亮,同志们。英雄,光荣地去流血!……”
别连斯科加快了脚步。他第一次清晰地注意到这个词——英雄。英雄,他的脑中第一个联想到的是先帝。改朝换代,带领吗啡人民走出旧吗啡统治下暗无天日的恐怖与折磨;废兽奴制,第一次斩断兽奴人民双手千年历史的镣铐。没有先帝,就没有兽奴解放之潮的涌起。先帝是吗啡人民当之无愧的英雄,是兽奴人民当之无愧的英雄。这也正是他渴望投身百年兽奴解放事业的热情源泉。他相信每一个同他一样的青年反抗军都是这么想的。
这才称得上英雄,他想。但卡捷琳娜也喜欢称别连斯科“我的英雄”。也许是他曾在三个街头流氓的手里保护了她的缘故,也许是因为他曾在她被醉酒的父亲家暴后给过她温暖。只是他觉得,这些不过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罢了。
他就这样思索,浑然不觉楼道里越来越昏暗,广播声变得越来越遥远。这就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。他不能在混浊中抬起他烂泥般的双腿,他的右上臂开始刺痛,针锥般的刺痛。他几乎不能思考,不能想象,不能回忆,他的耳边出现沉重的轰鸣。他听到无数士兵的尖叫与哭嚎,又很模糊,连同那广播声,幽灵般徘徊在他的四周,几乎扎穿了他的耳膜。真正在流血的,是心脏那块。可他分明还在行走着,像是在走一段长的不知尽头在哪的路。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要为卡捷琳娜带去什么,但他怎么都不记得,那究竟是什么——他惊恐的焦虑起来。
他有种感觉,就像是……在一段岁月里沉淀。
突然,他的眼前霎的一下透出了光亮。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明亮,将楼道里的一切照的清晰可见。他仍在楼道中爬着,但他发觉自己的身体相当轻快。他很高兴,大脑也清醒了不少。广播仍在广场上鸣着;楼道内乒乒乓乓地响着各种声音,能听到小孩的欢笑声,成年人的讨论声,下楼声,磕磕绊绊的碰撞声……楼道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嘈杂。这种热闹是只有在庆典或是节日时才会出现。他发现,自己实在太兴奋了。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,他的步伐像孩子那样灵动——这种狡猾的笑只会在一个偷偷做坏事,然后,等着看别人在自己的圈套里出洋相的促狭小鬼的脸上才会出现。他难掩这种窃喜。楼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,他就像被孩童明媚的笑所包裹一般闪亮。
他听见两个男孩在楼道里飞奔。“波利什卡,快追上我的火箭!哈哈!”两个男孩在他的身边跑过。别连斯科看见,后面的男孩手中捏着架纸飞机,猛一下不安起来,但很快恢复平静;前面的男孩手中捏着什么,别连斯科没有见过,也许是“火箭”吧?他想起吗啡913年,报纸上似乎报道过国家的一系列星舰项目,其中就有“火箭计划”。原来,国家当年的重大科研,不过就是孩子手里的玩具吗?别连斯科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别连斯科继续走着,享受着这一刻的慵懒与惬意。究竟是什么日子,才能让空气呼吸起来,都是甜的呢?别连斯科不在意,他要去给妻子一个惊喜哩。
别连斯科走着。他看到面前走过一对新婚夫妇,妻子的婚衣如雪洁白,丈夫亲密的牵着妻子的手。他想起自己与卡捷琳娜的新婚,那一日就仿佛发生在昨天。他清楚地记得是吗啡915年,5月,1日。他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像今天一样耀眼;他与卡捷琳娜在菲德尔酒馆举办了婚礼;他在前来的百来号宾友的目光下,热烈的亲吻了他的卡捷琳娜;他把卡捷琳娜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抱起来在空中飞舞;他喝了个大醉,卡捷琳娜的妆容都被吻的晕染,卡捷琳娜却也美得好像传说中的神女;他发了忠诚于卡捷琳娜一辈子的毒誓,卡捷琳娜却在这时哭得稀里哗啦;他不知所措地不停安慰妻子,一直到看着卡捷琳娜破涕为笑;他爱卡捷琳娜。
他很奇怪,他不知道这对新婚夫妇为什么要笑着向他行礼鞠躬。是因为自己去打仗吗?那他们应该向楼外广场上所有的反抗军将士们鞠躬,啊,尤其是他们班的肖洛霍夫鞠躬,那个在战场上,带领全体军士一次又一次折断了新政军进攻的利剑,赢下了一枚又一枚战勋的英雄——应该向英雄鞠躬!而不是一个普通的无名之辈,但他衷心祝福这对新婚夫妇——他想起卡捷琳娜。而他正要去给妻子一个惊喜哩。
别连斯科走着。他的身边,走过形形色色的快乐的人——他看见装修工人哼哧哼哧地红着脸扛着钢材,哐里哐当下了楼。也许是在装修刚刚那对新婚夫妇的新家吧,你听,还有电钻的钻墙声。这可是新奇的玩意儿;他看见一个女艺术家把一板板的画作搬下楼,她对那些画作格外小心,生怕碰坏一点,好像带着某种天然的崇敬;他看到一个个工人飞奔着高兴地下了楼,他看到园艺师,看到和他一样的军人,看到年轻人……他的心中却莫名迸出一种怅然之感。
广场上的广播声再次鸣起,他听得一清二楚!“纪念所有在双革命时期英勇斗争的反抗军将士……胜利日万岁!为人民而斗争的英雄万岁!”
别连斯科走着。不知不觉,他走到了家门口。家的大门还是老样子,里头是黄白色的桦木门,外头是表皮粗糙的深黑色铁门,透过铁窗,可以看到门面上还贴着许多年前与卡捷琳娜新婚之日的辟邪签:纸面已经泛黄,在米胶的作用下变得皱皱巴巴,边角也已开裂,上面祈求平安的墨字洇的让人难以看清;传承了几代人的传统,在铁门窗口的窗栅间插进的几只艾草,但都已经换新,新鲜的艾草散发出淡淡的白昼般的清苦香气;周围的墙面刷上了新漆;门边多了一只鞋架,它的上头也多添了几双鞋;抬头一看,楼道里已经新安了灯泡——这在当年可是稀罕玩意儿。
别连斯科忐忑地敲了敲门,熟悉而又陌生的家门。
门开了。别连斯科看到一位中年女子站在门口,他甚至能看到与卡捷琳娜一样湛蓝的瞳孔。别连斯科像个刚入伍的新兵,天真羞涩地冲她笑了笑。女子看到他,先是怔了怔,旋即,她泪崩了,眼泪失控的涌下。她急忙转身朝屋内崩溃般喊道:
“妈妈!您的英雄……回来了!”
别连斯科这才看到,门前镜子里的男人,已经一头白发,满脸沧桑。但他还年轻着呢:他无比坚毅的双眼中还藏着无限温柔;在他的手中,正真诚的捧着一束盛放的鲜花;而那挺笔直的深绿色军服上,在那傲然挺起的胸前,静穆地矗印着数十枚庄严的战勋。